重构本土诗话传统的有益探索

2018-12-02 12:22    点击:    

    

    这本《琉璃脆》,硬壳精装,浅橘色封面,32开本的“小书”,摆放在我书房憩枕边已数月有余,每及闲暇或夜阑人静之际,翻阅此书带给我的澎湃诗思与启迪,犹遇良朋之言或食甘饴之美,令人流连忘返并沉溺其中。准确而言,在对该书的阅读过程中,我是被该书批评语体——独特构词、造句之思的深邃磁场与多元、混生,不辨东西经纬的迷人精神地貌特征所击中。
    “诗话”——顾名思义,即是围绕“诗”而产生的种种言论与“话”语。翻开现存的历代文献,我们得知,溯其渊源,远可推至钟嵘的《诗品》,推至《诗三百篇》或孔、孟论诗的片言只语。但严格而言,又只能视欧阳修“居士退居汝阴,而集以资闲谈也。”的《六一诗话》为标志性的成熟著作——“诗话者,肇始于百代诗话之祖——钟嵘《诗品》,成于欧阳修《六一诗话》。”“‘诗话’之称,当始于欧阳修;‘诗话’之体,也创自欧阳修。”古典文化学者、语言学家郭绍虞在《宋诗话辑佚·序》中提出的这一论断,被学界普遍接受。
    据考,不包括已散佚者,大大小小仅流传至今的诗话著作就有一千多种。单《历代诗话》《历代诗话续编》《清诗话》等,就辑集了历代重要的诗话著作共计109种。
    面对这样一笔十分可观、可叹的诗学遗产与丰厚结晶的诗思矿脉,我们此刻才恍然理解了胡亮在本书后记中的所言:“我不能化欧,更不能化古,那就先来泥古吧。”好一个“泥古”!恰恰暴露了胡亮“潜龙(深)于渊”式的宏大“野心”与诗学批评抱负——要“化欧”或“化古”,必先进入西语或古汉语世界的时间内部,追根溯源,非有皓首穷经般的专注心力、定力与慧力之功,此“化”无疑将沦为“无源之水,无本之木”的一派胡划、乱划与瞎比划。
    对应在本书写作期间,我们得知,仅被胡亮“格”掉的诗集就近百部,诗作近千首。《窥豹录》,是将“诗话”的三性立体、综合运用——细剖、“点杀”于当代诗坛66位实力诗人及其作品的生动案列展示。66尊造像,帧帧堪称当代诗人精神肖像的绝佳速写——“犹如一部小型的当代新诗史”。
    纵观本书,可见胡亮知识涉猎面之广,“中得心源”的体悟之深,真可谓冰冻三尺,非一日之寒。书中涉及古今中外的诗人、作家及艺术家(批评及诗歌流派代表人物及其观点运用)的人名与著述多达数百(个、种)之多,而正是这些象征人类思想之光不息流变的火焰,构铸了胡亮诗话批评的辽阔视野与雄健尺度。
    何为“胆”?——“昔贤有言:成事在胆……因无识,故无胆,使笔墨不能自由,是为操觚家之苦趣,不可不察也。”(见叶燮·《原诗·内篇》)由此可见,“胆”由“识”生。唯有深下“识”功,磨铁棒成针,砺粗铜成镜,方能照见物之“理、事、情”状。我们来看看胡亮的“胆”:“周伦佑抓住他的头发,想要把自己提起来……这个亡命之徒,施虐者,受难者,犯险者,自己卡紧了自己的七寸。”——(《琉璃脆》下卷·窥豹录之周伦佑篇);“……最后,如果我要说,于坚是一个抒情诗人,请不要诧异,更不要如此反问:一个抒情诗人?一个光头的抒情诗人?
    一个骑破车的抒情诗人?一个穿着大头皮鞋的抒情诗人?”——(《琉璃脆》下卷·窥豹录之于坚篇);“修辞学的老狐狸——欧阳江河——过度的自信……将诗人领进了玄学的歧路,书卷的迷宫——也让他逐渐远离了生命的现场。”——(《琉璃脆》下卷·窥豹录之欧阳江河篇);“这个色厉内‘仁’的家伙……他启用了一种凶狠的温柔,一种反方向的超脱,一种赌气的自我践踏,最后化身为一个倒挂的文明人,一个反抒情的抒情诗人……”——(《琉璃脆》下卷·窥豹录之李亚伟篇)
    读着这些令人心惊,气魄坦荡,独树一帜的“无惧”文字,我深信胡亮之言已经找到了它坚实可靠的依据与出处。这些“并不依赖学院理论的尺度,而是依照生命与内心对于诗歌的理解”的文字,“循着经验的召唤……也可以成为一种有故事的文字,成为有韵味和个人声线的书写,成为耐人的和富有魅性的叙述”。上述三个“成为”正是胡亮打破传统“诗话”观念框囿,为成就现代“诗话”做出的创造性贡献。
    何为“力”?——“昔人有云:‘掷地须作金石声。’”;“力之分量,即一句一言,如植之则不可仆,横之则不可断,行则不可遏,住则不可迁。”;易曰:“独立不惧。”;“立言者,无力则不能自成一家。”(见叶燮·《原诗·内篇》)
    对应在本书,叶燮所言“力”的四象之溅,于胡亮腕下,可谓比比皆是,围累殊胜而蔚然大观。本书行文话语方式也一反此前胡亮温柔敦厚的“句秀”模板,而换之以短匕、长剑、弓矢、火枪或盈握于指尖的金刚寸力,对批评对象及文本,远握近打,不粘不滞,一切有关暧昧、含混、闪烁其词的溢美辞姿与似是而非、模棱两可的盲谈大话统统被无情切除。
    何为“才”?——“夫于人之所不能知,而惟我有才能知之;于人之所不能言,而惟我有才能言之,纵其心思之氤氲磅礡,上下纵横,凡六合以内外,皆不得而囿之。以是措而为文辞,而至理存焉,万事准焉,深情托焉,是之谓有才。”(见叶燮·《原诗·内篇》)胡亮时常启动“田野考察”式的二重证据法,对所写诗人进行走访、面对面晤谈与深入交流,使他获得了大量不为人知的第一手珍贵资料。
    如是,“才、识、胆、力”,四者“交相为济”于胡亮笔端,令其文本也必“发宣昭著”。“本土”一词,也不再是一个“封闭性”的地域或地理概念,而成为一种具有活生生根性结构的开放思维或具象呼吸。“会通”一词的涵义,落地为词与词之间一场声势浩大,互通奥义的奇妙旅行,让“不可能”变成“可能”!——“琉璃脆”“屠龙术”“窥豹录”这些沉忘于时间渊薮的本土历史典故或诗事,也因胡亮赋予了他们指向未来时间的“新”的意义之矛,而完成了时间的三维循环,获得了自足、恒在的生命,并上升为一种承载了现代美学旨趣的符号与“境遇”象征。
    据悉,即将再版问世的《窥豹录》在原有66人名单之上,胡亮持续发力,又增加了33人。“诗话”这一古老诗学批评文体,因胡亮献祭般的创造性书写、投入、拓展与激活,而绽放出崭新的活力与迷人光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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